(郭齐勇,2006:159.)
当时人认为雷击死人是因为他们有罪过,或表面善良,内心险恶。王充反驳说,那些干尽坏事的人为什么没有被雷劈呢?王充反对孔子说的“圣人生而知之”的说法:“所谓圣人,须学以圣。”王充用道家的自然元气说批判盛行一时的谶纬感应说:“天地合气,万物自生,犹夫妇合气,子自生矣。”王充指出在所有的物种之中,人是最高贵的,最有智慧的,但人类在本质上与其他自然之物相同,都是物,即使尊贵如王侯者,本性上仍然与一般物并无二致。
王充的自然元气论的关键是论证“天也是自然的”。他指出,元气的基本特性是自然,天地自身也是“含气之自然”。他详细论证了天地的自然性:“何以知天之自然也?以天无口目也。案有为者,口目之类也。口欲食而目欲视,有嗜欲于内,发之于外,口目求之,得以为利,欲之为也。今无口目之欲,于物无所求索,夫何为乎?” “使天气乎?气若云烟,云烟之属,安得口目?”
王充的这种思想很伟大。他明确指出天没有欲望,所以是自然的。也就是说天不是自主的。现在有人竟然还在散布万物有灵论,是明显的倒退。天的“施气自然”的结果是万物自己产生,而不是天令万物产生。这样,就从源头上切断了天干预人事的可能性。王充的这个观点可说是惊天地,泣鬼神。这相当于尼采说的“上帝已死”,而王充比尼采早一千八百多年。王充的唯物主义不同于早期古希腊的唯物主义,古希腊的唯物主义者并没有明确地批判宗教。王充在宗教盛行的年代说天是自然的,这种颠覆的力量和反思的深度是早期朴素唯物主义不具备的。“子不语怪、力、乱、神”,孔子对它们“敬而远之”,但没有否定它们的存在。
人不能只知道务实,还需要务虚。但务虚要有限度,要把神话和理论区分开。理论是具有异己性的虚,有价值的虚,不是随意的,需要接受实践检验。神话没有异己性,是随意的。理论可以指导实践,神话不能指导实践。哲学与宗教有本质的不同。哲学和科学所说的道、理、关系等抽象事物都是死的东西,不是活的。宗教所说的怪、力、乱、神都是活的东西。死的东西是简单的,活的东西是复杂的。哲学的理性主要表现在用简单的共性和规律解释世界,有利于指导实践。宗教用复杂的东西解释世界,是非理性的,必须用奥卡姆剃刀剃掉。
王充把自然规律作为支配万物的力量,反对把天地的意志作为支配力量。这是对于道和理的理性解读,比朱熹、二程等人对理的理解深刻得多。老子说:“道法自然”,老子的自然观是朴素的唯物主义,他的理论与宗教不同,但他并没有批判宗教。后来道和自然都被神话了,变成了拥有自由意志的神。王充力挽狂澜,让自然的含义重新归入理性。而且,老子并没有明确说天地到底有没有意志。老子说:“天地不仁,以万物为刍苟,圣人不仁,以百姓为刍苟。”似乎天地是有意志的,只是不仁而已。“道法自然”的意思似乎是说自然没有意志,而道有意志。王充明确说天道的运行是自然无为的。
王充哲学最有价值的地方,在于它体现了一种尊重实践,倡导实证,破除偶像,挑战流俗的科学精神。王充是一个思想上的豪杰,他嫉恶如仇,但没有把自己的血性放在逞强斗狠上,而是化作挑战世俗的勇气、机智和豪情。他不满于当时学者的故弄玄虚和不求甚解,决心将那些似是而非的公论、定说洗汰一遍,要用实践和实证而非成见和妄语来重新确定它们的真伪。王充的哲学中洋溢着当时极为罕见的科学精神。
当然王充的理论不够彻底。例如,王充认为人的命运是先天注定的,分为正命、随命和遭命。类似孔子的上智、中人和下愚。王充还认为从骨相和星位可知人的命运。这些神秘主义思想偏离了他崇尚的科学精神。(郭齐勇,2006:159.)
宗教信仰有很多功能,有些功能是哲学和科学不具备的。例如,用来世幸福来减轻对死亡的恐惧和安慰死者的家属。但宗教信仰的其他功能大多可以被哲学和科学代替。宗教信仰有利有弊,理性信仰也是有利有弊。你在相信理性信仰的同时也可以信仰宗教,但是你必须了解信仰宗教的利弊。这样如果有一天宗教发生危机或你对宗教产生怀疑的时候,不会过于迷茫。理性信仰的作用不一定是消灭宗教,而是让每个人能够做出理智的选择。
费耶阿本德说“怎么都行”,对宗教、神话等非理性学说要包容。西方人说“人类需要上帝”,美国总统宣誓就职的时候要把手放在圣经上。中国人说:“不可不信,不可全信。”信也好,不信也好,都应该有一个理性的基础,就是实用主义的价值观,以个人主义、人本主义和进化主义作为最终的价值标准和真理的标准。有用就是真理,信是因为有用,不信是因为没用。我们今天看到科学能带来这么多福利,所以应该相信科学。确实有些东西科学解释不了,人们只能从宗教中获得心理安慰。所以不可不信,不可全信。有病先去医院,实在治不了,再去拜神。多数人都是临时抱佛脚,好在佛很宽容,可以立地成佛。
当然总的说来,科学是历史发展的大趋势,我们还是应该相信科学,树立科学的信仰。我们理解别人对宗教的信仰,但我们自己尽可能不信宗教。